珍贵的片刻

        我母亲是名教师，因此我在成长过程中，看遍了一名教师所面临的各种挣扎挑战。我常问我母亲：“你为什么要教书？你怎么有那么多的精力，好像永远用不完？”她给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个孩子，那么一个珍贵的片刻使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不知是因为遗传，还是因为受到母亲的影响，或者因为她给我讲了学生们太多的动人故事，后来我也成为一名教师。不过我教书的环境和她大不相同，我教的是以冒险为基础的课程，教室在户外，整个课程设计的理念，就是要借由一些富有挑战性的活动，以大胆冒险为前提，给学生各种身体上、智能上的刺激，以促进他们在进入社会化阶段之前的人格发展。因此，我做的各种工作，通常都和年轻人的冒险活动有关。
        我母亲有时会问我为什么要教书，问我怎么能克服教书过程中的千辛万苦。不过她问的时候，我知道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就像她所说的，是因为那么一个特殊的孩子，因为那些偶尔出现的特殊片刻。
        最近我在上课时，就碰到了这样一段珍贵的片刻。我当时和一群12岁到15岁的年轻女孩一起，那是一个为期四周的课程，那时己经进入第二周课程的尾声。前面一些团队活动都进行得很顺利，因此我们正准备进入下一个更“高级”的阶段—走钢索。
        所谓走钢索，指的是先顺着树干上的木桩，爬上一棵大树，来到一根离地25英尺的钢索前，然后踏上钢索，手握钢索上方约5英尺处一根松垂的绳子，一步步缓缓前进，最后从另一端下来。前后全程，从上树到下来为止，走的人身上都绑着一根绳子，以策安全，绳子的另一端则握在受过训练的指导员手上，由指导员来控制。整个过程可以说是相当安全。
        我们先花了一点时间，讨论这些女孩心里的感受，然后我问，谁愿意先试试看，有几个女孩举手，而她们也全都轻而易举地走完了全程，其他女孩看到那么多人安全下来，又有几个举手，决定要上去试试看。
        “接下来谁要上去？”我问，有几个女孩说：“苏西准备好了。”我看得出来苏西有点不太愿意，因此先问她是不是准备好了，她用很有把握的语气回答说：“大概吧！”
        苏西身上紧紧系了安全绳站在大树底下。她犹豫半晌，好不容易把手伸向第一个大钉，不由得稍微抓紧手中的绳子。全班学生一起大叫加油，鼓噪着以掌声看着她向前。我看见苏西每爬一步，睑上的肌肉就越绷越紧，我真希望她能走完全程，这样她的信心会得到很大的鼓舞！但是凭我以前见识过的这类恐惧经验，我知道她没办法再走多远。
        她爬到树半腰时，忽然伸开双臂，紧抱住树身不放一一就像小孩子受到惊吓后，紧抱住父母大腿一样。她的双腿紧闭，指节发白，脸颊紧紧贴着树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再重复：“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其他女孩子全都静静坐在那里。我开始轻声鼓励苏西，希望能劝她放松双手，好将她抱下来，但是我说了很久很久，她还是不肯放松，到最后，我再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四周于是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幸而玛丽打破了沉默：“苏西，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朋友！”
        泪水从我眼眶涌出，令我几乎看不清紧抓住树干的苏西。等我的视线比较清晰时，苏西已经抬起头，看着上面的钢索，她指节上的苍白已经转为红润。她回过头来，看看坐在地上的玛丽，微笑的脸庞像绽放的花朵，玛丽也对着她笑。我又回归我的职责，握紧绳子，看着苏西一步步爬向钢索。
        类似这种珍贵的片刻，使我一直留在我的工作岗位上，我所接触的那些年轻心灵，一再带给我勇气和启发。我真心相信，他们生活旅程中满布的危险与荆棘，比我曾经经历的都还要多，但是他们总能加以克服、总能不畏不惧地迈向钢索。
        至于苏西，她顺利走完了全程，当她回到地面时，第一个想拥抱的人就是玛丽。
        我们每个人都用力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