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玻璃罐积着薄灰,标签边缘卷翘成记忆的弧度。我总在梅雨季将它擦得透亮,看水珠顺着瓶壁滑向瓶底那张未写完的纸条 —— 那是她留下的唯一具象,像枚悬而未决的句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开往事的褶皱。
那年蝉鸣粘稠,我在 24 小时便利店撞见穿蓝白校服的她。她对着热柜里的饭团发呆,指尖反复摩挲玻璃上的雾气,最终却拿了罐低糖乌龙茶。结账单在收银台角落卷曲,我鬼使神差地捡起来,发现背面画着歪扭的樱花,花蕊处标着 "周三下午四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市立图书馆旧杂志区开放的时间,而我永远没问出口,她画下的究竟是哪一年的春天。
深秋的银杏把人行道铺成碎金河,她蹲在落叶堆里翻找完整的扇形叶片,说要做成标本夹在《飞鸟集》里。"等攒够 99 片就送给你。" 她的发梢沾着金黄的碎屑,说话时避开我的眼睛。我看着她帆布包里露出的信封角,地址栏写着北方的城市,邮政编码被反复涂改,像道愈合又裂开的伤口。那天的风特别急,吹乱了所有没说出口的追问。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便利店停电的夜晚。蜡烛光晕里,她从帆布包掏出玻璃罐,瓶底躺着半张字条,墨迹被水痕晕染成浅灰的云。"其实......" 雷声切断了后半句,她突然把罐子塞进我手里,转身冲进雨幕。我听见雨水砸在地面的轰鸣,看见她蓝色雨衣在街角拐了个弯,像片被风吹走的银杏叶,从此消失在潮湿的夜色里。
此刻阳光穿过玻璃罐,将纸条上的字迹投在桌面,那些被雨水侵蚀的笔画竟浮现出淡蓝的荧光 —— 是她惯用的隐写墨水。我数着未完成的句子里的省略号,突然想起图书馆旧杂志区那本缺了第 47 页的《山茶》,想起她总在黄昏时分望向北方的侧脸,想起玻璃罐标签上模糊的生产日期:2019 年 6 月,正是她消失的那个夏天。
梅雨季的潮气漫进窗缝,我终究没去破解纸条上的暗语。有些遗憾像瓶底的水珠,越是试图拼凑全貌,越会在掌心碎成闪烁的光斑。或许她留下的从来不是答案,而是让每个雨季都成为打开回忆的钥匙,让那个装着半张字条的玻璃罐,永远悬停在说与不说的临界点,如同我们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结束的故事,在时光里凝结成透明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