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奶奶一辈子嫁给两个男人和一杆烟枪
她不认得我
就像我不认得白山黑水的家乡
她呆坐在土炕上
手足发烫而内心冰凉
目光没离开过陈年的报纸
第二或者第三行
反正大字不识
单看岁月泛黄
她哆哆嗦嗦磕散烟灰
有好几次差点砸坏锁不牢风雪的窗
她不曾等候
她素未谋面的枝繁叶茂
所有庞然念想都使她心底发慌
只反复与自己较量
今生的棺木和来年的粮仓
炉火将息的夜晚
生死坐定两旁
是谁在迷失的远处扯破嗓子叫喊
她像被抽离了些什么
房间和日子
空空荡荡
兆头不好
她想
拉着小儿子又说起昨夜梦里流泪的狼
我那声称要做饱死鬼的爷爷
终于在他死的那天完成他的理想
那晚他吃了两个馒头
喝完一杯牛奶
担心着我大伯会不会吸毒
一大口血喷湿胸膛
医生后来解释
长期大量酗酒且拒绝治疗
让他的胃像一颗炸弹
然后炸弹炸开
就完了
据说火葬那天
从冰箱里被抬出的他
面色从未有过地安详
我不在现场
因为那天
我恰好在身体上动刀子
一袭白布遮笼我的脸
所有语言都变成麻醉不了的大吵大嚷
他常说
熬过今年就回一趟老家
小时候地里的白菜和豆角最香
要带孙子回去认一认地方……
“这次真不行了”
这是遗言
爷爷睡着了
头朝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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