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由 傲雪寒梅 · 李夫人 发表于 2025-11-16
伽蓝寺的雨，是前朝未流尽的泪。
青石阶泛着幽光，像一卷被水渍浸透的竹简，镌刻着洛阳城最深的寂寥。苔痕在坊墙下蔓延伸展，将昔年车马碾过的辙印，都化作碧沉沉的哑谜。木鱼声穿过雨幕，把浮世喧嚣都敲成了齑粉，只余下梵唱在檐角风铃间流转，一圈，又一圈。
旧故里的草木疯了。野蔷爬过雕花石础，薜荔垂满朱漆阑干。那株百年银杏立在荒庭中，每片叶子都承着雨声，恍若在诉说某年某月，有人在此系过玉骢，赠过璎珞。而今连系马的铁环都锈成了青绿，唯有蟏蛸在残垣间，织着年复一年的空寂。
佛前长明灯曳着豆大的光，将壁画上的飞天映得忽明忽暗。彩绘的菩萨低垂着眼，看香炉里积着三朝冷灰。经卷堆在褪色的蒲团旁，纸页间渗出墨痕，原是某位书生抄到“如露亦如电”时，忽被窗外马蹄声惊落了笔。
护城河的残水映着天光，流萤在断戟旁明明灭灭。水底沉着碎瓷，青釉上犹可见半枝折梅纹——恰似那年上元夜，谁家娘子失手跌落的粉盒。而今河岸芦花胜雪，夜夜随着笛声起伏，那曲调却总吹不到尾声，总在最高处碎成雨沫。
更鼓早绝了。唯有打更人遗落的铜锣，半埋在官道旁，每逢雷雨便自鸣不已。声波荡开时，惊起寒鸦万点，黑压压掠过城门额匾。匾上“永昌”二字金漆剥落，裂缝里竟生出几茎蕙草，在雨中轻轻摇曳。
铜驼巷口的酒旗化作尘泥，当年系旗的银索却还在风中铮琮。某夜月晕，过路僧人看见虚空中浮着半阙词，墨迹淋淋漓漓，原是雨水悬在蛛丝上，拼出了未写完的“见君如晤”。
伽蓝寺的钟声又响。这次惊动的是佛龛后一窝新燕，扑棱棱撞破蛛网，衔着经年旧泥向南飞去。雨歇时，晚照将塔影拉得极长，恰恰够覆盖整座废园。园中那口枯井忽然泛起微澜，倒映出千年不变的，冷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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